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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者来稿:《城南轶事》

作者:中新华媒采编部 时间:2022-10-05阅读数:人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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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南轶事


撰稿:孙育洲


让我们穿越时空,把时间定格到一九四九年。  

这年的公历五月,解放古城西安的隆隆炮声,如同春雷,唤醒了沉睡的大地。从五月中旬开始,蒋军胡宗南部在陕西关中各地开始大撤退。在古城西安,胡军沿着狭窄的城南公路,一路向南,开始了杂乱无章,令人眼花缭乱的溃败大逃亡。  

那些天,无论是艳阳高照的白昼,还是星稀月明的黑夜,狭窄的公路上拥堵着车辆和马匹。公路两旁绿油油的菜地和黄灿灿的麦田里,涌动看一队队、一群群打枪背物的队伍。队伍过小寨,走韦曲,跨阳桥,挤拥到秦岭脚下,然后从多个山口,窜进了秦岭山中。入山后,一部分人筑坝抵抗,一部分人继续穿越秦巴山进入四川。沿途老百姓眼看即将收获的庄稼被踩踏,被损毁,不停咒骂这些败军。  

可骂归骂,诅咒归诅咒,说实话,这沿途的许多老百姓呀,还从败军的溃逃中发了“洋财”。这不,他们从公路上,田地里捡到了成袋成袋的大米“洋面(面粉)”、服装被褥、桌椅床模、酒水果蔬等等等等。令人想不到的是,有的人还“拾”回了“媳妇”。您还别不信,九里村的杨东娃就有这个艳福,二十五岁还打光棍的他,就领回了一个端庄貌美的女子。  

那是一个朝阳初升的清晨,一队败军刚刚从他们村旁的公路上经过。想发“洋财”的杨东娃便尾随来到公路 上。他注视着公路两边东倒西歪的麦田和一片片瓜架菜地。突然,他发现一片菜地的鞍棚(农民看护瓜蔬的休息地方)下,一女子背对公路掩面而立。出于好奇,他跑到了棚边。原来是女子掩面抽泣。女子的脚下放着一个小背包和一个粗布包狱。她身材高挑,齐耳短发,再配以黑鞋白袜月白旗袍,不用看,这绝对是一个美貌女子。  

听到脚步声,女子止住了抽泣,慢慢转过身,看着杨东娃说:“大哥,我好久沒吃沒喝了,有啥吃的给一点吧!”。啊,她的美貌把杨东娃惊呆了。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子,简直是画中人哪!杨东娃不敢正视女子,低着头,结结巴巴地说:"这……这位大姐,你……看我两手空空,啥啥沒拿,能给你啥……啥吃。女子无奈地说:“这可昨办呀?”沉默了一会儿,杨东娃说:"俺家就在这跟前(附近),要不你跟我到俺家,叫俺妈给你做稍子面吃,你看咋像(好不好)?"杨东娃羞红着脸慢慢抬起头,嘴也不再结巴了。“大哥,听你的。”女子舒展面容点头。于是,杨东 娃上前拿上粗布包袱对女子说:“咱走。”女子跟着杨东娃,走进了她不熟悉的九里村,走进了改变她命运,并且终生厮守的九里村。  

九里村是一个距古城西安不足五公里的千户大村。居于村子中间的杨东娃,母子俩人居住在三间土坯瓦房里。东娃父亲因病过世欠债不少,致使杨家贫困加巨,所以提亲说媒的很少光顾他家。东娃他妈多次在乡邻面前抱怨:“把他家的(发泄不满),瓜子(傻子)瘸子都能引进门个穿红戴绿的(媳妇),俺冬娃长的跟墙高,心细的能穿针,昨就沒这福气?咱把谁给得罪咧!”   

当然,也有人给东娃妈说好听的。前不久,一位大娘和东娃妈拉家常,就劝:"他婶,甭着急,你好好积福,东娃保准会给你引进门一个好媳妇。”哪成想,这句劝人的话,竟实现的如此快速,如此完美,如此轰动。当貌美端庄的年轻女子随杨东娃走进九里村,村道两边如同迎接贵宾似的家门全开,男女老少在纷纷招呼杨东娃的同时,眼睛却离不开东娃身后的“画中人”!  

从女子进门,东娃妈在喜雀喳喳的欢叫声中高兴地合不拢嘴,一双小脚颠来颠去,不停地说:“好,好,俺娃来了就好!”按东娃对女子的承诺,东娃娘擀面切肉炒稍子,东娃摆桌橙剥葱摘韭菜。不长时间,一碗碗光薄筋道、稍子鲜美、汤浓辣红、香味扑鼻的地道稍子面就端上了桌。女子咥(吃)饱了,脸庞泛起了红光,冒出了细汗。饭后,乡邻们熙熙攘攘纷至踏来,在门前和屋里站着,坐着,大有婚庆闹新房之势。  

夜幕降临了,乡邻们渐渐离去,可杨东娃家三口人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。这漫漫长夜怎么睡呀?那晚还是女子打破了屋里的沉闷。她抬起头,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说:“ 大娘大哥,谢谢你们收留了我。我姓李,名彩凤,以后你们就叫我彩凤吧。这夜也深了,你们家就这大个地,我住这你们昨办?你们村如果有庙台,让我去对付一晚上。” 东娃妈忙说:“不成,不成,这不成!俺娃你说的啥话!是这,我想好了,我这炕彩凤睡,东娃炕我睡,东娃就在厨房打个地铺睡。”彩凤起身拉着东娃妈说:“大娘,这不苦了你们吗。”“东娃,听着,照我说的快弄去!”东娃妈说罢从板柜里抱出一床干净被褥,为彩凤铺炕。  

即将入睡时,彩凤对东娃娘俩说:“大娘大哥,你们是好人,我会一辈子记着你们。有件事我不能瞒你们,我想你们也肯定猜到了。我男人是队伍上的人,这次随他走没有跟上。我在这歇几天,还得寻他去。”东娃娘俩低着头,无言以对。  

据当晚听墙跟的乡邻说:"再甭提咧,东娃这瓜(傻)怂太老实咧,不敢动女人,黑咧啥啥都沒弄。那女人是军官婆娘,过一晌(几天后)还得走。  

尽管彩凤表示要走,但并没有影响东娃家中的欢乐气氛。在接下来的几天里,东娃妈不是凉皮饺子,就是油旋馍非菜盒子。花样多变的饭食,感动得彩凤几次落泪。但她也通过观察,知道东娃家已掏空家底倾其所有了。这天早饭后,彩凤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一些钱诚恳地对东娃妈说:“大娘,这是我的一点心意,请您一定收下!”“嗨,俺娃你咋分得这么清!你来咱家,只不过添一双筷子一个碗,啥钱不钱的。”东娃妈坚决地挡住了彩凤的手,可彩凤也坚决地把钱放在桌子上。  

几天后,彩凤又是洗衣服,又是整理衣物。一天晚上闲聊时,彩凤郑重地对东娃娘俩说:“我把你们打搅了好几天,歇的也差不多了,过一两天,我就要往南走了。”东娃娘俩低着头干活,不知怎么回答彩凤。  

第二天早上东娃妈麻明(天不亮)起来,在案板上发了一大瓷盆面,又让东娃上集买肉买菜买豆腐。晚饭时,一大筐雪白的萝卜肉馅包子和一筛子芝麻馅托托(小巧的面饼)馍如同端上桌的丰盛大餐,香味扑鼻,在昏暗的屋子里,十分耀眼。当然,这些包子和托托馍,就是为彩凤南寻路上准备的吃食。  

这天一大早,朝霞把天空装扮得五彩缤纷,吃罢早饭,彩凤就要离开杨家了。她把初来穿的衣服全部装进包袱,另外穿上东娃妈赶做的颜色不显眼的青色衣裤和平口布鞋,头上戴一方黑色帕帕(头巾)。东娃妈用围裙擦了擦红肿的双眼对彩凤说:“娃呀,出门在外眼睛要活泛(灵活)些,时下外头瞎(坏)人多,尻子后头都要长眼睛啊!是这,这一晌东娃在屋里也没啥事,就叫他把吃货背上跟你去,路上也好有个照应。”彩凤好感动,伏在东娃妈身上哭出声来!  

如同彩凤初进九里村一样,她的离开,村道两边仍是观望的人群。不过,这次人们的眼神里,既有无奈,又有不舍!就这样,东娃手提肩背食物在前,彩凤在后并几次回头远跳,希望把东娃家三间破瓦房和九里村这个宁静祥和的村庄,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。  

说实话,数万军人边逃边战,要在沿途寻找军队某某人,那堪比大海捞针。对局外人来讲,被寻之人生死难料,寻找,也就是尽尽心而己。这个道理,彩凤这么聪明的女子,咋能不明白?只所以这么执着,全然是难以割舍的情感支撑着她。  

出门第一天两人边走边打听,走了二十多公里到了秦岭山口。在一个小面馆,东娃为彩凤要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,他自已则要了碗面汤,从包里取出托托馍泡在碗里。彩凤问他为啥不要面,他以把面吃烦(腻)了唐塞过去。在向老板打听蒋军溃逃情况时,老板高声说:"你们是从一岸(远处)子来的,啥啥都不知道吧?我的妈呀,前一晌国共双方军队在南五台山打的可惨咧!攻的和守的死伤都很多,听说死的人都能把山沟填平。”闻听此言,彩凤只觉得浑身发凉。饭后,俩人向南五台匆匆奔去。  

在靠近南五台的一户山民家里,山民也证实了面馆老板的说法。得知彩凤寻人的意图后,山民说:“再甭费神咧,当兵的在死人堆里爬,今活着,谁知道明(日)还在不在!听说柞水(县)宁陕(县)打的也猛,赶紧下山回去吧。”   

彩凤仍不死心,他俩又赶到了宁陕,最后赶到了安康,一路辛苦,腰疼腿酸,但寻人奇迹根本不可能出现。许多路人的话回响在彩凤耳际:甭跑了,说不定人早不在(死了)了!近十天的折腾,彩凤身心疲意,也真的死心了。  

在返回的路上,彩凤买了香蜡烧纸在南五台的一个山坳里点燃了,她跪着仰望天际说:"死鬼,你到底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?!”望着随风飘浮的纸灰,彩凤陶号大哭!  

晚上在山口的一个小饭馆,彩凤要了四个菜和一瓶西凤酒,对东娃说:“大哥,我的心愿了结了,感谢你这些天一直陪伴我。心愿了结了,这心里也轻松了,咱俩今晚好好喝一杯。”“少喝点,咱明早还要往回赶呢。”“ 不,不,不用着急,今个儿我持别想喝酒。”就这样,俩人无语地喝着闷酒。东娃慢慢抿着,彩凤却两口一杯两口一杯。几杯酒下肚,彩凤脸红了,话多了。但彩凤有一句话,是杨东娃盼望已久的。彩凤说:“哥,你一路也看到了,我该做的做了,该说的也说了,我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了!这次回去,我就住在咱家,给咱娘当个闺女,跟着你一辈子!今个对着酒说,你愿不愿意?”“我……”,东娃张了张口不好意思回答。“哥,你昨凑不上席面?”“ 我咋……咋能不愿意!”东娃说完,脸红的低下了头。  

杨东娃搀扶着微微醉酒的彩凤来到小旅馆,彩凤对东娃说:“还……开……开两个房间吗?”东娃没有吭声。“老……老板,开一间……间房。”彩凤对趴在柜台上睡觉的老板喊道。这一夜,杨东娃坐在床边,陪守彩凤直到天色大亮。  

农历七月初十,是九里村传统的古会(陕西关中一些 地方流传下来夏收后亲朋相聚对生活的总结和展望)日。但是这年的古会日,全村人的关注点并非古会的本身, 而是杨东娃和李彩凤的婚礼。最引起全村或者说引起四邻村庄轰动的,是李彩凤的婚装。多日前,她对东娃和东娃妈,也就是他未来的丈夫和婆婆言明:婚礼当日,她的婚装不必穿红戴绿,她要穿初入九里村时穿的衣服,即黑鞋白袜月白旗袍,装扮也要和初来时一模一样。为此,她让东娃陪同,早早在城里理发店剪了齐耳短发,早早把鞋袜旗袍清洗收拾齐整。婚礼当日李彩凤的着装,在乡邻看来,并没有觉得叛逆和另类,而是觉得新颖和时髦。“ 快去看呀,东娃娶了个洋学生!”“快去看呀,东娃娶了个洋婆娘!”娃娃们在村巷里大喊大叫。穷汉杨东娃的婚礼,不要说在九里村,就是在古城南郊方圆几十里的村村寨寨,也同样成为了人们的美谈。  

转眼间数十年过去了。杨东娃家、九里村和整个社会都变了。这正是:人在变,物在变,旧貌换新颜。  

十多年前,城中村改造,九里村要拆迁了。村子拆迁前的古会日,东娃彩凤把在外工作的两个儿子全家,以及嫁到邻村的女儿全家召回九里村,合理分配了拆迁款之后,请出了他(她)们奶奶的遗像,全家十几口人以二层楼房为背景,高高兴兴地照了一张全家福。  

吃罢稍子面,彩凤对儿女们说:“我想跟你爸出去走走。”彩凤换扶着步履瞒跚的东娃,穿过了小楼林立的村巷,走到村口的地铁站出口处,望着眼前宽畅的公路和公路两边的工厂学校、机关单位、酒店饭馆,彩凤柔情地对东娃说:“他大(爸),看看前面,你分得清,那一年你在哪儿发现的我?咱们又从哪儿走进九里村的?”杨东娃还是羞涩地说:“分不清咧,俺分不清咧。这变化也太大咧!”彩凤又笑嘻嘻地说:“想不想看着我穿月白旗袍走一回?”“走一回?看,想看!”杨东娃慢慢转过身,深情地抓紧了彩凤的手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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